浅析苏轼词中用韵的艺术效果

刘德平

摘要
苏轼在宋词的编制、创作上作出了突出贡献，具有较高的历史地位，其作品具有高度的学术研究价值。苏轼开创了豪放词风，作为豪放派创作代表人物，苏轼的激昂豪越不仅体现在恢宏广阔的意象、自由不拘的语言中，更能在苏词的用韵中窥见一二。本文以音韵学角度分析苏轼不同词作中用韵的形式效果与突破创新，如苏词中豪放词与婉约词中用韵的异同、苏轼词中频繁用到的阳声韵、以及韵字的韵母多为开口呼等特点，从而探究苏词独特的创作风格与艺术效果。
关键词：苏词；用韵；音韵学；豪放派；婉约派

一、苏轼豪放词用韵特点
1、简述苏轼与豪放派
苏轼是我国北宋文学家、书画家、政治家。字子瞻，号东坡居士。宋代眉州（今四川省眉山市）人。作为豪放派的重要代表人物，苏轼的诗、词和散文都代表北宋文学最高成就。
豪放派，是形成于中国宋代的词学流派之一，豪放派的特点大体是创作视野较为广阔，气象恢弘雄放，喜用诗文的手法、句法写词，语词宏博，用事较多，不拘守音律，然而有时失之平直，甚至涉于狂怪叫嚣。
南宋著名词人、词学评论家刘辰翁对于苏轼的词作曾说过这样一句话：“词至东坡，倾荡磊落，如诗如文，如天地奇观，岂与群儿雌声学语较工拙；然犹未至用经用史，牵雅颂入郑卫也。”第一次把苏辛词当作一个发展过程来阐述,当作一个艺术流派来研究，并对苏辛豪放词派作了高度的评价。[1]
2、分析苏轼豪放词用韵——以《江城子·密州出猎》为例
江城子·密州出猎
老夫聊发少年狂，左牵黄，右擎苍，锦帽貂裘，千骑卷平冈。为报倾城随太守，亲射虎，看孙郎。
酒酣胸胆尚开张，鬓微霜，又何妨？持节云中，何日遣冯唐？会挽雕弓如满月，西北望，射天狼。
熙宁八年（1075）十月，苏轼在密州太守任上，写下了《江城子·密州出猎》这首著名的豪放词。不久，苏轼在给鲜于子骏的信中说：“近却颇作小词，虽无柳七郎风味，亦自是一家。呵呵！猎于郊外，所获颇多，作得一阕，令东州壮士抵掌顿足而歌之，吹笛击鼓以为节，颇壮观也。可见苏轼对于自己的这首《江城子》也颇为满意，并以“壮”称之。
周止庵在《宋四家词选目录序论》提到：
“东”“真”韵宽平。“支”“先”韵细腻，“鱼”“歌”韵缠绵，“萧”“尤"韵感慨，各有声响，莫草草乱用。
阳声字多则沈顿，阴声字多则激昂，重阳间一阴，则柔而不靡，重阴间一阳，则高而不危。
可见，韵脚的选取对于诗歌感情抒发具有重要意义。
此词的韵脚选取阳声韵部，一个“狂”字作为开篇之韵，更是全词氛围的中心语。韵母是音节中最响的部分，主要元音（音韵学称为韵腹）的开口度决定了韵母的响度[2]，《江城子》中的“郎”[lɑŋ]、“苍”[tsʰɑŋ]、“冈”[kɑŋ]等韵脚，多为开口呼第一等韵(清代音韵学家江永曾经解释说：“一等洪大，二等次大，三、 四皆细，而四尤细”),响度较大，且含有鼻音，较为洪亮，为词中开张气度与豪迈情感提供了音韵上的支持，宋词作为谱曲而唱的词，充分使用开口度、响度大的韵脚，有助于抒发壮词之壮情，在吟唱中可以进一步体现。
词中借出猎之行，抒发兴国安邦之志，拓展了词境，提高了词品。作品融叙事、言志、用典为一体，调动各种艺术手段形成豪迈开阔的词境，从词句乃至音律等，多角度、多层次地从行动和心理上表现了作者宝刀未老、志在千里的豪气，具有文学美的同时富含音韵美，二者步调统一，相辅相成，共同展现出苏轼豪宕的创作风格与人文情怀。

二、苏轼婉约词用韵的探究
1、传统婉约词的用韵特点——以李清照《声声慢》为例
声声慢
寻寻觅觅，冷冷清清，凄凄惨惨戚戚。乍暖还寒时候，最难将息。三杯两盏淡酒，怎敌他、晚来风急！雁过也，正伤心，却是旧时相识。
满地黄花堆积，憔悴损，如今有谁堪摘？守着窗儿、独自怎生得黑！梧桐更兼细雨，到黄昏、点点滴滴。这次第，怎一个愁字了得！
李清照该词开篇大量使用叠词，“寻寻觅觅，冷冷清清，凄凄惨惨戚戚”，多出现的是齿音、清音，如“惨”[tsʰăm]、“凄”[tsʰiei]、“戚”[tsʰiek]。齿音指的是一种利用舌尖进行发音的方式，在发音的时候，舌尖一般会顶住上门牙，从而使得开口度小，音阻很大，发音比较短促纤细；而清音则指的是发音时声带不震动的一种方式[3]。这七个字有两种不同的发音融合在一起，虽是重叠使用，却无重复累赘之感，朗读起来，只觉徘徊低迷，婉转凄楚。给人带来一种好像是女子在低声啜泣的感觉，从而使得整个诗句的语音结构有较强的张力，在吟唱中营造良好语音体验，有助于产生情感共鸣。
2、苏轼婉约词的用韵特点——以《江城子·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》为例
江城子·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
十年生死两茫茫，不思量，自难忘。千里孤坟，无处话凄凉。纵使相逢应不识，尘满面，鬓如霜。
夜来幽梦忽还乡，小轩窗，正梳妆。相顾无言，惟有泪千行。料得年年肠断处，明月夜，短松冈。
纵观全词，诗人用朴实无华、近似白话的言词，写实情真，记梦意深，虚实相间，轻重结合，全无刻意雕琢痕迹，意韵隽永。《江城子》词调，凡是有韵脚的方，皆为平声，三、五、七言间用、选用这样音韵谐协而又起伏不平。从内容上看，所表达的正是深沉而又复杂的感情。
与传统婉约词多用入声韵、多用齿音等特征不同，苏轼的这首婉约词与他的《江城子·密州出猎》用韵相似，频繁出现韵母[ɑŋ]，多用阳声韵、开口呼的一等韵如“霜”[ʃĭaŋ]、“妆”[tʃĭaŋ]、“冈”[kɑŋ]等，借助壮词常用的高响度、大开口度的韵字，抒写含思凄婉的内容。
诗有史，词亦有史。宋人作词多以《花间》为宗，论词亦以《花间》为准。花间词婉丽绮靡的作风成了词的传统风格，对北宋词坛影响特别明显。苏轼生活在婉约词风盛行的北宋，继承前人创作大量的婉约词为理所当然。但他并非是一味继承，而是在继承中有所发展和创新。
3、苏轼婉约词与传统婉约词用韵的对比分析
婉约词多用阴声韵，题材狭小，时空描写往往采用由远及近、由外到内的收缩式铺景，其意象多样而单一[4]。
苏轼在婉约词中运用了豪放派的手法，不仅是如遣词上“十年生死”、“千里孤坟”这般开阔的时间与空间，用韵上的不拘一格更是其独到之处。苏轼在婉约词中广泛运用了壮词的开张之韵，使其具有凄婉特点的同时，增添了悲壮深切，进一步扩大了情感阈值。
王灼《碧鸡漫志》记载：“东坡先生非心醉于音律者，偶尔作歌，指出向上一路，新天下耳目，弄笔者始知自振。”因其在豪放词风方面的开拓和突破性成绩，很多人便以为苏轼是只写豪放词，这是不全面的。
从苏词婉约词与传统婉约词用韵的不同之处我们可以从中以小见大，苏轼用韵的创新也蕴含着宋词发展史中词体体制、情感内涵的重要突破。

三、苏词用韵特点与艺术特色的联系分析
苏词一改唐五代以来的花粉胭脂之气。苏轼的婉约词已不仅是“花间”式的绣幌绮筵，晏欧式的芳径深院，柳永式的低唱浅斟。他创作了大量的言情、咏物、写景、怀古等多种题材的婉约词。他将自己的生活遭际、政治感遇、哲理情操等等皆融入词中，继承了婉约词的细腻情感，也注入了壮词的跌宕起伏。苏轼以豪放为主，以婉约为辅，这一点不仅体现在宏观的命词遣意之上，从其用韵的突破创新中也可见一斑。苏词不仅在豪放词中大量使用阳声、开口呼的音韵以展现其激昂，更赋婉约词以壮声而不显突兀，在凄寂中平添悲壮，是苏轼阔达人文情怀的主观映射，也是其“自是一家”的创作特色的表现。
苏词既突破了“词为艳科”的藩篱，又拓展了深广的创作领域，还“以诗为词”、“以文为词”，将豪放与婉约融为一体，形成独特的艺术风格。

四、结语
古典诗歌追求轻重悉异, 低昂舛节的声情美。南朝时, 沈约、谢眺等人以气类相互推敲, 以日常语言的语流变化为依据, 结合历代诗歌创作实践, 提出四声八病的音韵学说[5]。
声调的提出并用于诗歌创作, 对汉语诗歌有着深远的影响。平声悠长, 适合表达和谐愉悦的情感, 入声急促, 毫无回旋余地, 所以表情上激越挺峭, 去声劲厉, 声情上高亢响亮, 上声舒缓, 读起来就会邈远深挚[6]。
诗人在创作时, 根据不同的需要, 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的想法通过一定的声韵变化进行传达, 以不同的规律对语音加以创作调节, 据此形成了每首诗作特有的语音隐喻性。音韵在创作上, 特别是韵脚的选用, 从一开始便决定了诗歌情感表达的准确性。
苏轼“自是一家”的词学创作观念，是为了使词的审美真正能与诗并驾齐驱而提出的创作主张，苏轼一向以文章气节并重，扩大词的表现功能，开拓词境，是苏轼改革词体的主要方向。他将传统的表现女性化的柔情之词为扩展为表现男性化的豪情之词，将传统上只写情爱之词扩展为抒扬性情之词，使词像诗一样可以充分表现作者的性情怀抱和人格志趣。宋杨湜《古今词话》形容苏轼“凡赋诗缀，必写其所怀”，而在词体音韵上的创新，正是苏轼独特的创作艺术的重要缩影。
参考

• ^一篇系统研究豪放派的重要词论——评刘辰翁《辛稼轩词序》[J]. 毛雨先. 江西教育学院学报, 1987.
  
• ^语音响度视角下的婉约与豪放词风探析[J]. 梁滢.  文化创新比较研究. 2020(36)
  
• ^音韵学教程[M]. 北京大学出版社 , 唐作藩, 2016
  
• ^符必文.宋词豪放派、婉约派用韵统计比较研究.2022.西藏大学,MA thesis.
  
• ^ 李晓红.永明声律审美的继古与新变——兼及谢灵运文学史地位之失落[J].中山大学学报(社会科学版)
  
• ^例说宋词用韵的文艺音韵美[J]. 孙秉续.哈尔滨职业技术学院学报. 2018(03)